爱丽丝梦游仙境

那些岁月青葱而湿润,光阴清透

【青也】盼尔入梦来

  *oe,也可以算he

  *近2w字,一发完

  *时间线在一切事情结束后

 

 01

  

我是十岁的时候,爸贝带我找佛庙附近的老师傅算了命。老师傅看了我半天,说道:此子命里有贵人相护,平安顺遂。

 

我爹听后,满意地笑了起来,连呼几个好。他们就我一个儿子,对我没什么大要求,就希望我平安一生即可。可那老师傅却又说,如果要此项灵验,需顺从天命。

 

什么是天命?我听到我爹顿时又紧张了起来。可那老师傅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,摆摆手,道:不可说,不可说,等到时候,自然知晓。

 

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,不仅没给人解惑,反而平添了几分忧愁,从那以后,仿佛凭空多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选在我的头上。

 

天命,什么是天命呢?

 

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吗?

 

深不可测谓之天,无可奈何谓之命。孔老夫子的天命理论玄之又玄,我一个十岁小孩尚不能参悟,我那一毕业就入伍的老爸自然也说不清楚。所谓办法总比困难多,不懂就找懂的人,于是,十二岁的我被我爸亲手送上了武当山。

 

那是我第一次去武当山,或许是投缘,我总觉得这云生雾绕的地方很是熟悉,仿佛上辈子来过这里一样。武当山上的老道长道骨仙风,他慈爱地看着我,摸了摸我的头,苍老却仍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我看不懂的情感。

 

好像是久远的怀念,又好像是重逢的欢欣。但我很肯定我先前并不认识这个人,更别谈什么重逢。

 

老道长说,我不属于武当山,下山去吧。

 

“如果有机缘,到东南去吧,这孩子跟诸葛家有缘。”

 

他说道。

 

我爸听了后连忙点头,按着我的头让我写过道长。

 

“谢过云龙道长。”我从善如流。

 

没过几天,我爸就带我买了去浙江的飞机票。他似乎很放心这个诸葛家,不过道长说一句,他便把行李打包了要把我送去当弟子。

 

“你不知道,你小时候先天不足,差点没就救过来,我当时都急哭了,多亏人诸葛家的族长正巧也在旁,及时出手相助,轻轻拍你一下,就把你救回来了。”我爹说起这人,满是崇拜,神乎其神,好像他是神仙下凡一样。

 

我心里当然不信。那么多医生护士救不过来,他轻轻拍一下就救回来了?可不是天方夜谭?

 

“你不要不信,你的名字还是人家给起的呢,说你上辈子是神仙命,这辈子要留在人间,就取单一也字吧,也字五行属土,能拉住你。”

 

爸贝在我耳旁絮絮叨叨地说道。

 

我懒得听他的长篇大论,转过脸打开了飞机的遮光窗,一手撑着下巴,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云彩。云朵连着云朵,轻飘飘得,也连成了无边无际的海。

 

我爹什么都好,就是话匣子打开没完没了,在家连我妈都怕他。于是,我趁他话口,赶忙插进去问道:

 

“那我这命名老爹叫什么名字啊?人诸葛村一村姓诸葛的,怎么找啊?”

 

“害,怎么可能找不到呢,青,他叫诸葛青,诸葛家的当家的,到时候一问人就出来了。”

 

我爸胸有成竹地说道。

 

青,诸葛青。

 

我听着这个名字,下意识地转头往下我爸。他被我看得奇怪,问我:“怎么了?”

 

我也不知道怎么了。

 

就在刚刚那一瞬间,有那么一刹那,我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,却又无声无息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
 

我只能若无其事地摇摇头,说,没什么就觉着这名字蛮好听的。

 

飞机一路向东南而去,透过窗户,向下望去,太阳的金光皆在云海之下,恍惚间,我仿佛睽违了这世间久矣。

 

王也,诸葛青。

 

这两个名字并肩在一起,我总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意味。可是我猜不透,摸不着,如同隔岸观花一般无力。于是我只能安慰自己是错觉。

 

说来也是,十二岁的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相识呢?

 

02

 

出乎意料,诸葛家很痛快地收下了我。我作为外系弟子,拜到了诸葛家二小姐诸葛观月的门下。

 

这位观月小姐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,喜欢穿素色的旗袍。颜色虽素净,但面料和上面的钩花都是极讲究的,据说一件就上万。她总温温柔柔地用一根木簪挽着头发,举手投足皆轻柔平稳,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。

 

她并未婚嫁,膝下无子,门下也只有我一个独苗,因此对我很是疼爱,不过,仅限于生活方面,练起油锤灌顶和铁尺拍肋来那可真是毫不手软,入门的前两天,都是在我的鬼哭狼嚎和惨叫声度过的。

 

我虽然不是什么娇气的主儿,小时候还被我爸贝送去学过一段时间跆拳道,可哪家市面上的正规教育机构敢对孩子下这样的死手?旁边也有同样练的弟子,人家都是循序渐进,怎么到我就拔苗助长了?这都快给我拔死了。

 

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。我壮着胆子向师傅抗议道:“师傅,咱就是说,能不能稍微来个基础入门,也不带一进来就被揍一顿的啊?”

 

“别人能,你不能。”观月小姐笑眯眯地说道,眉角眼梢真像一只漂亮的大狐狸,“家主特意嘱咐了,对你,特殊对待,最严的要求。”

 

“为什么啊?”我愁得眉毛都快耷拉下来了,无奈地问道,“我这命名老爹是不是跟我有什么过节啊,我也没记得我的罪过他啊。”

 

师傅闻言,却只轻轻一笑,意味不明地摸了摸我的头,道:“怎么可能,家主这辈子,最爱你。”

 

“爱我?别吧,这话要给夫人听到了,不把我赶出去?”我根本不信她随口胡陬的话。虽然在诸葛家呆的时间不长,可我却发现了,这一家子都是狐狸,说的话真真假假,都不知道在那等着逗你呢,所以听话听半分就好,可不能信。

 

可不知为什么,观月小姐听到这话,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,反而十分郑重地跟我说道:“家主此生,并未婚娶。”

 

“可是,不是说,有一位夫人么?”这下轮到我好奇了起来。从进诸葛家的第一天,我就知道诸葛家有一位夫人,可她的房间常年紧闭,除了观月小姐和家主无人可进,我一度怀疑这位夫人和诸葛青先生是不是感情不合,因而被如此对待,可如今看来,却不是这样的了。

 

观月小姐摸摸我的脑袋,让我在她旁边坐下。她抬起头,望着院子里盛放的木兰花,悠悠说道:“是有一位夫人,与阿青青年相识,生死相托,可惜留下了病根,很早以前就去世了。”

 

“可是,为什么说没有婚娶呢?”我接着问道。

 

观月小姐转过头来,意味深长地看着我。她的目光悠远得像一壶陈年的酒,是在看我,可又像在透过我,看别的什么人。

 

“因为,是一位男子啊,终究没能过门,可是名字,却上了武侯家的族谱。”她轻叹了口气,淡淡地说道。

 

“男人?那他叫什么名字?”我刨根问底道。倒不是我八卦,只是不知为何,我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,我是一定要知道的。

 

而师傅,却只是笑,不说话。她双手撑起身子,伸了个懒腰,深吸一口气说道:“好啦,不说这个啦,等你能开内景了,自己去问问呗。”

 

“啊!好狡猾!”我抗议道。

 

女人挽了挽鬓边被风吹散的乌发,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,歪着头笑道:“果然是小崽子,没听过人要有秘密才有魅力么?”

 

“或者,你不如直接去问家主?说不定问完了,油锤灌顶也不用练了哦。”

 

她又拿我开涮了。

 

我无奈,投降:“好啦好啦,我不问了,到时候自己算呗。”

 

她分明知道我不敢,还故意这么说。

 

说起来也怪,我拜入诸葛家这么些天,却从未见过这位家主的真容。就连拜师那天,也只是隔着层层厚重的纱帘,遥遥一拜。

 

那天,天光很暗,他只招了我一人入室。我心中惶恐,一步三回头,想得师傅援助。可观月小姐却轻轻推了推我,让我快去。

 

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诸葛家的祠堂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拜在武侯门下的人都要经历这一步,看看小广场的那些人,每人来一遍,武侯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们也是着实忙碌啊。

 

我一边这么想着,一边恭恭敬敬地递上拜帖。红底黑字洒金花的纸,怎么看怎么像我小姨婚礼时的请柬。

 

可能老一辈的人,都是这种审美吧。我不禁想到。

 

希望下一任诸葛家主能把这拜帖改改,重新设计设计,要不实在太让人误会了。

 

递完拜帖,按师傅嘱咐拜过各位前辈大师,我这就算正式入了武侯的门了,接下来就可以进到内室拜见家主。

 

那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见到诸葛青,虽然就是投在纱帘上隐隐绰绰一个影儿,面都没见。

 

我跪在纱帘外冲他拜三拜。隐约见,我仿佛看到纱帘上的人影也在随着我的动作而动。

 

我以为他要出来见我,便赶忙正坐。

 

祠堂里只点了蜡烛,我看得不是很真切,等了一会儿,却听他说:“回去吧,王也。”

 

刹那间,我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道电流,我听着他的声音,温柔却熟悉,苍老,却似曾相识。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,不过比这更年轻一点,撕心裂肺地叫我王也。

 

这根本不属于我的预感不知道能不能归到海马效应里面去?

 

“您......”我刚想开口问,却听到他又一遍说道:“回去吧,夜深露重,别着凉了。”

 

从祠堂出来的时候,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。

 

观月小姐在清风明月中等我。他伸出手,拉住我。我问到她身上有一股青草的香气。

 

怎么哭了?她问。

 

我迷茫地摸了摸脸。一片冰凉。

 

是啊,怎么哭了?

 

我也不知道。

 

03

 

有的时候,观月小姐心情好,练功之余便会跟我闲聊。

 

我知道她是个能力很特殊的异人,据说如果练到最高,甚至可以起死回生。

 

当然,其中代价也是非常之大。不仅如此,委托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。

 

“记忆和生命。”她笑着说道。

 

“委托我的人必须跟我共享记忆,委托成功后,便需要相应的时间交换,也就是,寿命。”

 

“这世间一切都逃不过等价交换的法则,我这能力本就是逆天而行,若有人想要使用,必须用自己的寿命把我偷来的时间补齐。”

 

“正因代价如此巨大,所有根本没有人敢找我,这么多年,我只用过两次这种能力,而且都是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。”

 

“这么说来,那个委托人岂不是耗损了许多寿命?”我惊讶地问道。

 

如此大的代价,我不敢相信真有人会去做。

 

“是啊,”观月小姐叹了口气,娟秀的眉毛下意识地拧紧。她说道:“几近油灯枯尽。”

 

“小朋友,有没有兴趣听一位跟你同姓的,王道长的故事?”她低头,笑着问我。

 

04

 

十二月的赫尔辛基,美得像童话中的雪国。王也哈着热气,还没吹到手上,就化成白雾散开了。

 

“别说,这天真比北京冷太多了。早知道定白天到的航班了。”他讪讪笑了笑,一只手被身旁青发的男人拉着,顺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。

 

“没事,我暖和,竭诚为王道长服务。”

 

诸葛青握着他的手,一张俊脸笑得灿烂如花。

 

“得了吧,给点阳光您就灿烂啊。”王也白了他一眼,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

 

到底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,内火旺,诸葛青的手心干燥而温暖,暖烘烘地温暖着他。

 

分明这个人穿得比自己少,手套都没带,怎么就比自己暖和这么多呢?

 

王也想着,不过转念一想,又觉得合理:毕竟他的身体早已今时不同往日,按身体状况来说,他已经是七十岁的年纪了,诸葛青三十出头的小伙,当然比自己暖和。

 

最初还不算严重,医生说了只要做手术,好好恢复就没啥大事。他自己心里也明白,甚至都不用做手术,只要不再用风后奇门,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好了。

 

所以一开始,他并没有放在心上,拿了片子就回去了。

 

可是后来,一桩事接着一桩事,且不说他自己的性命,他的家人朋友甚至门派师兄都被牵扯了进来,倾巢之下安有完卵?用不用风后奇门,早已不是他王也能说得算的了。他被命运推着走,时代的巨轮不曾放过任何人。

 

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,他的身体就便成了现在这样。

 

医生说,没事,还有的治。可是身为异人,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。

 

过往的一切都反扑在他的身上,他自觉,时日无多。

 

这一路走来,他的身边聚集了很多能同生共死的伙伴,可真遇到这种事,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对谁说。张楚岚么?小孩子一个,好不容易获得幸福,何必这时候去打扰他。他爹妈么,那肯定是不能说的。师门么?平白叫一群逍遥自在的修道人多了凡思,牵肠挂肚,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。

 

诸葛青么......

 

他眯了眯眼,仰躺在床上,看着小旅馆略显斑驳的天花板,最终长长叹了口气。

 

罢了。

 

那狐狸对他的情意,他不是不感受不到。

 

他只是没这方面的经验,所以有时候迟钝了点,但又不是傻子白痴。被爱着的人,能不知道么。

 

他本想,等一切了结,说不定也能给他们一个交代。可现如今自己这般田地,还是不要去耽误人家的好。

 

他想,就趁着最后的时间,出去走走。当了半辈子英雄,也要让他看看保护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吧?

 

以前每次想出去看看,都会被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绊住脚步,这一次,该让他自由自在一回了。

 

他拿定了主意,他便一刻也不停地开始规划行程,着手买票。此时,他竟感到有些兴奋,好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跟爸爸妈妈出远门时的心情。这自由来得太晚了一些,晚到他已经无力去承受自由之后的代价了。

 

国内是不能呆,一来事情刚刚平息,尾巴没扫干净,他一个不能用风后奇门的人在外面乱晃着实不安全。二来,在国内太容易遇到熟人,可别还没走两步,就又被抓去当苦力了。

 

若是以前倒没关系,只是这次,王也是真没时间了。

 

那么去国外的话,去哪呢?

 

他对国外不是很了解,印象还仅停留在小时候跟爸贝他们出去度假的时候。可那时候一切都有人为他安排好,现在就他一个人,国外到底不像国内那么方便啊。

 

愁,愁死了。

 

决定了,等下买张世界地图,抛硬币,抛到哪个国家去哪个。

 

王也打了个哈欠,晃悠着自己细白的小腿,枕着胳膊慢悠悠地想。

 

得,还是先睡吧,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有主意了。

 

王也别的不说,心大这一点绝对是数一数二。他翻了个身,将被子蹬开盖到自己身上,正准备舒舒服服地去会周公,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。

 

门外的人倒不着急着急,一下一下的敲,很有节奏,也不催人。听起来挺有礼貌的样子。

 

可王也顿时就警惕了起来。先前在医院,张楚岚就叮嘱过他事情没结束,让他万事小心。他怕被那些尾巴找到,这几天都没敢往人多的地方走,特意避开了繁华市区的酒店,选了一所地处偏僻的旅馆。

 

现在已经十二点了,这个点来敲门的,估计不会是什么善茬。

 

他眯了眯眼,翻身盘腿坐在床上,熄了灯,暗中绷上了太极劲儿。

 

门外人见久未有人敲门,似乎有些着急了,他听到那人又敲了几下,无果,便着急地喊道:“老王?你在里面么?”

 

他都没报姓名。可王也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就知道了是谁。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了下来。在他的潜意识里,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他的。


就像他亦永远不会背叛他一样

  

他赶忙散去了手上的力气,都没多问一句,便光着脚下床去给人开门。

 

听这个声音叫了六年老王了,他王也哪能认不出他诸葛青啊。

 

王也快速落下锁,打开门,屋内不算明亮的灯光流入了更加昏暗的走廊,这点灯光如杯水车薪,但到底是能人看清楚一点。廉价旅店基本没什么基础设施和入住质量可言,他见斑驳的墙皮和老旧的立柜前,一只狐狸正故作潇洒地站在他门口,有些狼狈地冲他笑着说,嗨。

 

诸葛青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长大衣,黑色的长裤,配了一双深棕色的马丁靴,整个人玉树临风,高大帅气。这件大衣的腰节很高,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优越的身段,他只是站在那里,就好像时尚杂志的封面似的,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

  

他的脚边还是王也熟悉的那只熟悉的lv行李箱。他扶着行李箱的把手,眉眼弯弯地望着王也。可他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炸毛,黑色羊绒的衣服上也粘了不少白色的动物毛,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弄的。

 

这要放在以前的诸葛青,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出门的。可他现在就真真切切地站在王也面前,用手努力地拍着衣服上的毛,对王也说道:“好久不见,老王。”

 

 

“哟,你怎么来了啊?不是回家了吗?”

 

王也让开身子,示意他进来。

 

“啊,我逃家了。”

 

诸葛青理所当然地说道。

 

“我爸把我关起来了,关了一个多月,我可想你了王道长,就让小白帮我逃出来见你了。”

 

他说。

 

王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,这狐狸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。不过,这人看起来着实狼狈,出于人道主义关怀,王也还是好心地问道:“所以你搞成这样?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爸要把你关起来啊?”

 

诸葛青一边往里走,流星大步,脚边带风,一边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了王也嘴唇上,说道:“这个么,秘密。”

 

“切,谁稀罕听。”王也吐槽道。他拿起床头一瓶没开封的水扔给诸葛青说道,“喏,就只有这个了,您要喝别的自个下楼买吧。”

 

“别啊王道长,我现在可没钱啊。”

 

“嚯,好大一少爷说自己没钱,你那lv的手提箱是大风刮来的啊?”王也戏谑道。

 

而诸葛青却伸出两只空荡荡的手腕,直直伸到王也眼皮子底下。王也瞅着不对劲,这俩大白腕子上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一只鹦鹉螺和宝格丽,怎么现在空荡荡的,看着还有点不习惯。

 

他用眼神询问诸葛青怎么回事啊?

 

只见诸葛青叹了口气,一摊手,说道:“我爸把我所有的卡都冻结了,我现在可谓是身无分文了老王,全部身家都当了来投奔你。”

 

“您,您这是投奔我来还是赖上我来了啊。”王也扶额。他着实没想到这大少爷竟是到他这破釜沉舟来了,恁贵的表都当了,这让他想拒绝他的话都有点说不出口了啊。

 

 

“哪个词能让你带我走就用哪个。”诸葛青说道。他从那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大衣口袋里,掏出俩热腾腾的麻糍,递给王也说道,“喏,表示诚意,特意给你带的,你上次不是说好吃?”

 

之前王也跟诸葛青去建德玩,每顿早饭都要吃个麻糍,要必定要最难排队的那家的。诸葛青被迫每天早上起个大早,跟一群刚晨练完的大爷大妈们挤在一处排队。

 

人大妈问:“哟,给孩子买早饭啊,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?”

 

诸葛青尴尬地笑了笑,说,不是,是给对象买。

 

当然,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,这话要是给王也听到,估计得一顿揍。

 

今天从小白养的小狗专用门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满头的狗毛,本想找个地方先把自己打理干净,却又想起这个点正好王也喜欢吃的那家店还没收摊,便也顾不上什么狗毛,大少爷穿着上万的羊绒大衣,开了辆共享单车就往街上去了。

“不是,你们都逃家了,落魄成这样了还跑去买了俩麻糍给我带来?”王也接过了那俩圆滚滚白乎乎,看着就好吃的麻糍,不禁气笑道。

 

这个人,有的时候,还真让人有点拒绝不了。

 

诸葛青睁开眼看着他,他的脸上在笑,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却盛着浓重的悲哀。他直直地望向王也,站起身走到他身旁。

 

“是啊,所以老王我够有诚意了吧,带我走吧,好不好?”

 

他的语气很轻佻,好像还是以前的模样,可是表情却是将要流泪的苦笑。表演系的高材生演不出不在意的样子,因为在他眼前的人,分明是他最在意的人。

 

他只能藏,把那些痛苦藏在轻松之下,希望他不要看到。

 

可王也是多通透地一个人呢,就像诸葛青了解王也,王也也了解诸葛青。从二十六岁的龙山就和他命运纠葛在一起的男人,同生共死能交付后背的情意,他们对彼此都藏不住秘密,只是说和不说的区别罢了。

 

王也心下苦笑。都是术士,想必他已经算过了吧。

 

诸葛青的脸在他眼中逐渐明亮。他望着他,心里却泛起了滔天的波澜。而诸葛青垂首,最会讨人欢心的嘴,此时却一言不发,只是静默地等待着。

 

王也看着他难得乖顺的样子,心中的苦涩愈发,本来已经下定决定要远离他了,可当这人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,却忍不住得心软呢?

 

从小的教养告诉他不能这么自私,都到这一步了,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家,还诸葛青一个解脱不好么?

 

可是,都到这一步了,他真的不能自私一回,从心一回么?

 

自古难解一情字,可见这情爱是真真可怕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,即便是心怀天下淡泊明志的人,也难过这一关。

 

祖师在上,弟子凡心。

 

他低下头,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轻轻地抬起了手。

 

他并没有触碰坐在对面的人,而诸葛青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,他迫不及待地丢开行李箱,握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拉到怀里。

 

行李箱里发出叮叮当当玻璃瓶碰撞的声音。房间里老旧的顶灯发出忽明忽暗的昏暗的光芒。王也感受到身上属于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,乌木沉香的厚重的木质调香气温柔地包裹着他,他感到身上的诸葛青似乎在微微发抖,似独自一人忍受着什么不可说之痛。

 

可他抱着他的力气,很轻柔。

 

他记得很久以前的诸葛青不喜欢木质调的香味,彼时尚年轻的大少爷喜欢更冷冽,或者更独特的味道,比起tf更喜欢潘海利根。

 

可现在,一晃眼,这个人也已经到而立之年了啊。

 

这时候便显出了岁月的偏心来,诸葛青那张脸,分明还是他们初次见面时,二十几岁的模样。王也时常在他身上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,可现在,却悄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。

 

“王也,只有这一次,带我走,好不好?”他听到这个青说道,努力隐藏着声音里的哽咽。

 

“你好,我叫诸葛青,认识一下,以后你的事,我管。”二十几岁的诸葛青在他的回忆里说道。

 

他不禁感到鼻头酸涩。

 

最后一次了。

 

就答应你,让你管管我的事吧。

 

就自私一回吧。

 

他轻柔地,一下一下地,像哄孩子一样拍着诸葛青的背,答了一声,好。

 


05

他们先去了泰国,去芭提雅看日落。

 

芭提雅火爆的柔粉色沙滩上,王也穿着舒适的短袖伸了个懒腰,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沙滩椅上闭目养神。现在的季节不适合下海,好在两人也没打算游泳。他们在沙滩上订了一个烧烤的摊位,诸葛青正在一旁拿着扇子给他做烤串。

 

烤串还没熟,诸葛青先拿杯冰镇的饮料多到王也身后,趁人刚闭上眼,用那冰冰凉的外壁碰了一下王也的脸颊。

 

“靠,孙贼哎,我看你又想挨打!”本来海风吹着海浪声听着,惬意得都快睡着的王道长被这么一激灵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,他愤怒地转头,就看到青发狐狸笑眯眯地望着他。他穿了件花衬衫,还没扣扣子,别看人平时不显山不漏水,这真一露,八块腹肌清晰可见,两边的鲨鱼线更是完美,到底是八极拳锻造出来的好身材,这铁尺拍肋真不是白拍的,真真是不错。

 

王也一巴掌刚要拍上去,又生生停住了。

 

嚯,要不怎么说美色误人呢?

 

“拜托老王,人家鞍前马后给你烤串买饮料,你还要打我?”狐狸故意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,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,配上那张帅脸,配得上一句我见犹怜。

 

可惜王也已经见惯这张脸,倒也不吃他这招,接过人手里的饮料吸了两口醒醒神,又递回人手里,故作姿态地指使道:“哟,您都这么说了,那小青子快把我的串儿拿来,我饿了。”

 

“得了老王,您等着。”诸葛青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。

 

金红的夕阳缓缓下沉,绚烂的霞光随着流云涌向天边,整片海洋都被染成了漂亮的橘子色。诸葛青拿了几根烤好的串递给王也,把人从躺椅上捞起来,拉着他走向浪头发白的边界线。微凉的海水打湿了两人的脚,痒痒的,又像柔软的羽毛划过。

 

诸葛青扶着肩膀转过王也的身子,赤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靛青的发,冰蓝的眼睛里,他的背后如同夕阳在燃烧,如同诸神黄昏最后的疯狂。

 

他亦如古希腊俊美的神,长发随着海风飞扬。

  

王也放下手上的串儿,在流云和轻柔如摇篮的潮汐中,满眼含笑地注视着他。

  

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,他的眼睛很好看。

  

如琥珀色的茶汤,清澈透亮。此时,那双眼睛也染上了热烈的橘红色,本就干净的脸上仿若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。

  

天地与大海皆温柔。

  

周围人群喧闹。不知道哪里在放歌,热闹轻快的音乐在沙滩上空飘荡,有小孩子在奔跑欢笑,有人在欢呼,可这一切都与他们毫不相干。

  

在瑰丽无比的夕阳下,他们相视笑着,眼里只看着对方。

 

“王也。”

 

诸葛青轻声唤道。

  

他凑近他,近乎虔诚地吻上他的嘴唇。

 

这个吻点到为止,除了爱,不带任何欲望。

 

王也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,或许是情之所至,或许是情景所然,在这样美好的夕阳下,王也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,捧住诸葛青的脸颊。

 

然后,他生涩地,又害羞地,献上一个温柔的吻

 

诸葛青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,他不再满足于这个浅浅的轻吻,而是一把紧紧抱住了王也的腰。他们脚下溅起白色的浪花,他们在亘古的夕阳下相拥。

 

他们去了意大利。

 

诸葛青租了车,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。王也嫌这车颜色骚包,嘴上说着不愿坐,却被诸葛青长臂一伸,拉到了车后座,两人任凭重力的牵引双双倒下,王也重重摔倒了后座柔软的座椅上,诸葛青护着他的脖子,俯下身与他接吻。

 

从罗马出发,到了佛罗伦萨。王也虽然对这种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不是很感兴趣,但也不得不感叹其华美和震撼。

 

诸葛青在车里放了一路《昨日重现》,后来又换成了《月亮河》。不愧是艺术生,随口哼的歌也十分好听,王也十分享受,心情好了,便也跟着哼两句。

 

诸葛青说,他大学的时候读过一点徐志摩的《翡冷翠的一夜》,那时候就挺想来这看看的。

 

王也点头表示赞同,表演系也属于艺术,艺术生来艺术之都看看,很合适。他们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前拍照片。这是这座城市的地标级建筑,不同于传统的哥特风格教堂,它的颜色张扬且浓烈,色彩丰富而夸张,很适合诸葛青。

 

王也本想安静地当一个三脚架,却被诸葛青拉到了大门口,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玫瑰,变戏法一样地从包里拿出来,用娇艳的花瓣,轻轻碰了一下王也的嘴唇。

 

“唔......”王也下意识一朵,可随即而来的却不是玫瑰,而是诸葛青同样柔软温暖的嘴唇。

 

他闭上眼,亲吻了他,在这座百年的教堂前,弗罗伦萨灿烂的天光尽数倾泻在二人身上,仿佛这一刻能够永远。

 

3,2,1

 

“老王,看镜头。”

 

后来,诸葛青把这张照片设为了屏保,还被张楚岚调笑了好一阵。

 

他们又去了几个国家,最后去了芬兰,因为王也说,想看看极光。

 

他们在赫尔辛基下了飞机,然后打车去了诸葛青定好的玻璃小屋。

 

现在正是旅游旺季,这小屋可谓是一屋难求,也不知道诸葛青用了什么法子竟给他订到了。

 

小屋是三百六十度全玻璃的,躺在床上,就能看到头顶如千万颗细碎的钻石一般闪耀的星空穹顶。小屋与小屋之间隔了很远,互不打扰。周围都是雪,层层的雪松向远处蔓延开来,绵延不断,层层叠叠如看不清的密云。这里安静的只有风声,和雪落下的声音。

 

王也捧着热可可,舒服地边泡着热水澡,边赏雪。

 

说是童话一点也不过分。他想。

 

诸葛青坐在一旁,拿好了毯子等他出来,怕他着凉。

 

王也懒洋洋地伸出手,脸上带着热水蒸腾出来的红晕。他对诸葛青说道:“拉我。”

 

“好。”男人拉着他的手,顺势把他裹紧了毯子里。

 

他们在漫天的群星下,在属于松柏和雪的世界中尽情相拥,偏安一方,抵死缠绵,仿佛一生,换这一夜。

 

一切结束后,王也靠在诸葛青的怀里,突然叫到:“青,我没看错吧?极光?”

  

诸葛青抬起头,只见那如梦如幻的绿色光带自天边绵延而来,如同神对世间的祝福,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,又轻薄如纱,绝美得令人心动。

 

王也”啊“了一声,拍着诸葛青的胸口让他赶紧拍照。他的脸因为刚刚的qing事,还泛着诱人的红色,乌黑的长发洒落在背后,他从他的怀里抬起身子,满眼都是惊喜和愉悦,眼睛亮晶晶,闪闪有光。

 

他突然不想看什么极光了。

 

“老王。”

 

他伸出手,紧紧抱住了他。

 

“我爱你,真的爱你。”

 

他在他肩上呢喃道。

 

他本以为王也会回过头给他一巴掌,却没想到那人转过脸来,很认真地说道:“我也是。”

 

一瞬间,月色、雪光,和漫天如梦幻一般的极光,仿佛都幸运地降临,在此刻降临在诸葛青的身上。

 

诸葛青的眼中只剩下了他。

 

他直觉得眼睛酸胀,头脑发懵。他心里激动,激动地想抱着王也没出息地哭。

 

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。

 

在冰雪与极光下,王也说爱他。

 

足够了,也值得了。

 

“老青。”王也摸了摸他的脸,突然说道,“这次结束,就回去吧,我想去北京看看爸妈。”

 

“然后,带我回家吧,去诸葛家。”

 

王也笑着说道。

 

如果可以的话,我想在你身边,直到最后一秒。

 

然后你就带着我的份,好好活下去吧。

 

 

05

 

天气好的时候,观月小姐便会把夫人房里的东西搬出来晒一晒。以前是她一个人负责,现在便让我帮忙。

 

她把一件一件半旧不新,却保管得十分得当的旧衣服抖开,挂到院子里撑开的晾衣生上。夫人的衣服不多,款式也都是常见的普通男款,可见不是一位讲究人。院子里的金盏花开得正艳,灿金和翠绿之中见缝插针地生长着一些白色的小野花,都精神饱满地昂着头,迎着透亮的天光。

 

夫人,或者说王先生的小院子前种满了鲜花。据说是诸葛萌前辈一手打理的,按照季节辟好了地,四季都有不同的花朵盛开,一整年都生机勃勃。

 

因此,家里的小孩子们喜欢到夫人的小院子里来玩耍。一开始,萌前辈他们怕家主怪罪,叮嘱孩子们别来这里,到别处去。倒是家主听说后,并没有什么责备,而是笑了笑,说,没事,孩子们想去就去吧,热闹点,他也喜欢。

 

南方的这个季节,天晴了,风便很舒适,轻轻柔柔的,捎带点暖意,胜似春风。观月小姐在融融的草地上铺了一块毯子,让我把屋里的书都搬出来吹吹风。我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跑,不得不说,这位夫人衣服物件不多,书却不少。其中大多是一些道教典籍,夹杂着一些金融时报,历史刊物等。听观月小姐说,夫人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,不过一心向道,毕业即出家,这件事还成了当时普通人圈里的轰动新闻。

 

“出家?上得不会是武当山吧?”我一边帮她摆书,一边随口说道。

 

观月小姐一愣,诡秘地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

“我,我随口说的啊。”我被她突然紧张起来的神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看样子是被我随口一说,说准了。可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。我着实搞不懂师傅的态度。

 

不止这一次了。观月小姐什么都好,就是有时候有点神经质。

 

她抿着嘴唇望向我,目光里带着鲜少的探究。在清白旷亮的天光下,女人的皮肤白皙得仿佛要融入这日光一样,乌发柔亮,煞是好看。

 

观月小姐曾说,他们家主容貌比她更胜,以前是靠一张脸混娱乐圈的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在我的认知中,观月小姐已经是一等一的美人了,虽然年岁在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,但仍不能遮掩年轻时灿烂的容光。

 

岁月从不败美人。

 

我想。

 

那位素未蒙面的家主先生,就算年华逝去,肯定也是个帅老头。

 

我突然对那重纱之下的身影产生了好奇。

 

观月小姐看了我良久,却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,指使我道:“罢了,你跟我去把夫人屋里的箱子搬出来吧。老物件,也该见见太阳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我亦步亦趋地跟上观月小姐,边走边问道:“师傅啊,这么多天了,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家主啊?”

 

“嗯?入门礼的那天没见到吗?”观月小姐也很疑惑。我老实地摇了摇头,说道:“没有,隔着纱帘呢?就看着个影。”

 

“害,原来这样。”她闻言,笑了笑,解释道,“阿青从小偶像包袱就重,估计不想让你看到他已然老去的脸吧。”

 

“就这?”我目瞪口呆。

 

“嗯,就这。”观月小姐揉了揉我的头。她不再言语,走进夫人房门,在床下吃力地托出一个封存完好的红木箱子。我赶紧上前搭手。这箱子很沉,我们俩人拖都很费力气。还不容易把它拖到了阳光下,观月小姐气喘吁吁地抱怨道:“所以说当初就该买个带滑轮的。”

 

“这里面装的是啥呀?”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,问道。

 

观月小姐神秘一笑。她细白的手指熟门熟路地探到锁扣下,摸了一阵,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关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,锁扣打开了。

 

她先开箱子,招呼我过来看。

 

我赶忙探出头去。大概很久没打开了吧,细小的浮尘从箱底飘起来,在空气中缓缓地旋转上升,阳光灿烂,这些浮尘如星屑一般闪闪发光。

 

被如此严密地保护着的,是好几本笔记本,和一叠又一叠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信件。

 

“这些都是,夫人的?”我问道。

 

观月小姐把笔记本一本一本拿出来,放到阳光下,轻轻嗯了一声。然后指着信件说:“那里的信不是,有的是夫人写的,有的是家主写的。”

 

“那年头,还有写信?”我不禁奇道。虽说我跟这位诸葛家主和她夫人所处的时代相差甚远,可在我的印象中,那个时代的电子产品应该已经很丰富了。有什么事发个信息不就好了,何必写信呢?

 

“因为信息不能永久啊,一不小心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东西丢失了。”

 

观月小姐看出了我的疑惑,解释道。

 

“夫人病时,身子虚,爱在床上躺着。没事就读读书,写些东西。这里面有些是夫人写给家主的,说没什么能留下,就留个念想。可后来又让我们统统都烧了,说走都走了,何必还留下记挂绊住他。”

 

“他说家主还年轻,以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。他一个功成身退的。就不给后来的人添堵了。”

 

观月小姐说这话时,声音隐隐发颤,我看到她的眼尾说着说着就红了,目光不自然地避开我,转而望向更遥远的苍穹。

 

她似呢喃,似叹息,轻轻说道:“可哪能有什么后来人啊,时至今日,他仍是他唯一的挚爱。”

 

“夫人的信件只剩下几封了,是阿青扑过去救回来的。其他的,都是后来阿青写给他的。说等自己百年后,一并烧了带给他。”

 

她从中抽出了一封,递给我问道:“要看看么?”

 

“害,这,我看不合适。”我慌乱地拒绝道。抛开信件属于个人隐私的道德问题,这些信件本身的分量就太重,我不该看的。

 

可观月小姐却将信塞进了我的手里,执意说道:“看看吧,没事。”

 

“家主说了,夫人留下的这些笔记,若对你有益,都可以看。”

 

可人家说的是笔记不是信件啊,这俩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吧!

 

我心里崩溃地想到。

 

手上这封信,拆也不是,不拆也不是。可我迎着观月小姐殷切期盼的目光,似乎别无选择,只得默默对家主和夫人说了句抱歉,然后小心地,慎重地拆开信。

 

这封信很短,家主称王道长为“老王”

 

老王:

 

展信安。

 

我试着学你的样子照料你门口那块菜地,可忙了半天,草盛豆苗稀,被小白笑话了很久。我就奇怪了,怎么你随便弄弄就能长得很好,我有浇水又施肥,反而不行了呢?等见面了,一定要好好问问你。

 

好在后来萌回来了,大刀阔斧把我种坏的植物清理掉了,改成了花田,种满了花。你喜欢么?家里的小孩子都挺喜欢的。我想,你这么喜欢淘淘和小白,应该是喜欢孩子的,让他们在你身边闹一闹吧。你嫌吵么?嫌吵的话,就亲自来跟我说吧。

 

老青

 

这不分明欺负人。我不禁看笑。怎么来跟你说,梦到了你不害怕么?

 

可我转念一想,如果是夫人的话,家主先生肯定是不害怕的吧。

 

甚至求之不得吧。

 

我顺手拿起了下一封,这一封的封面上粘了一朵粉色的小干花。观月小姐告诉我,这封是在王先生的生日时写的。

 

老王:

 

生日快乐。

 

一晃眼你都三十五岁啦。到了这把年纪,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真快。到现在,我还总觉得你是我们初见时候,穿着道士服的样子呢。

 

今天我上了趟龙虎山,和碧莲他们一起吃了蛋糕,庆祝你的生日。但你人不在,就没给你留了,等见了面再补上吧。

 

老王啊,有点想你了,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呢?小白最近不听话,我可头疼了。他交了个男朋友,一个北京富二代,普通人,说是大学同学。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男的不靠谱,如果你在,就能帮忙把把关了。

 

不如你悄悄帮我看看吧,如果不行,你来告诉我。

 

老青

 

我无言,轻轻放下了这封信。诸葛青的信中没浓稠的哀怨,但字字句句都是思念。他念着他,总觉得他还在。

 

可这才是最深沉的悲哀。

 

我挑了一封看起来信封最新的信来看。

 

开头还是我熟悉的“老王”。

 

老王:

 

展信安。

 

说件让我难过的事,今天出门,有个孩子管我叫爷爷了。

 

以前你总喜欢玩着我的头发说,看我现在盘靓条顺,老了以后也是个帅老头。我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看了几十年了,也看不出算不算帅,终归人还是精神的。不知道和你那时想象中的我一不一样呢?这些年没敢疏于保养,万一见面了,你还是年轻的模样,那么帅气,而我已经老得不能看了,你该认不出我了。

 

到底是人老了吧。最近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。家里的事是该交给小白了。这些我写了好多日记,总怕把有趣的事忘掉,见到你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。我想,如果观月的法子成功了,以后你便亲眼看看,如果没成功,等我们见面的时候,我一点一点把后来发生的事说给你听。

 

以后,就不写信了,也不劳烦您到我梦里来了。不过说起来您可真懒啊,这么多年,一次都没来看过我。

 

好狠的心啊王道长。不过没关系,我想,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。真的好久啊,我等这一天,已经好久了。

 

老青

 

我读着一封封的信,仿佛读过二十几年无尽的哀痛。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,我眼眶发胀,几欲流泪。

 

“家主他,身体不好么?才五十几岁。”我平复了心情,问道。

 

观月小姐静静地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我说过,我的能力是有代价的。”

 

 

06

这些天,我都在阅读王先生的笔记。不愧是学霸,笔记写得条理清晰,从基础到方法到如何运用事无巨细。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他的读书心得,大多是老庄,但也有儒家等等,可见此人博学广志,不会被一家之言所困。

 

我知道夫人是病逝,一定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。可是笔记到最后,也写得一笔一画,字字清晰,只有偶尔几个字笔锋有些颤抖。他的形象在我心中又变得坚毅起来。

 

恬淡自持,心性刚毅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秒人?

 

可惜此生无缘一见。

 

我跟着笔记练习,果然大有提神。不过,我发现笔记后有一页被写了又写,涂了又涂,最后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团。墨团顶上写着四个大字:风后奇门。

 

是个没听过的名词。

 

我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四个字,反复摩搓,鬼使神差的,似魔怔了一般。

 

纸张柔顺的触感自指尖传来。

 

旁边,观月小姐突然唤起了我的名字。

 

我如梦初醒,差点把本子丢出去。我心有余悸地把笔记合上,心里暗道邪乎。

 

真邪乎。

 

这种东西,还是远离微妙。

 

我心下决定这辈子也不碰这个叫风后奇门的玩意。

 

观月小姐说,家主要见我。

 

“这么晚了?”我疑惑,但还是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。

 

这次她带我去的是家主的房间。我观察到观月小姐的神色不对劲,也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慌,赶忙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

“你···”她望着我,欲言又止,最后咬了咬牙,说道,“等下你进去陪陪他吧。”

 

“嗯?”我心下更加疑惑不安,却又没时间多问,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她。此时已是深夜,走廊上亮起了小夜灯,可灯光淡淡,并不能把一切照的清楚。我眯起眼向远处看去,家主门前隐隐绰绰的,走近看,才发现全都是人,本族的前后辈,外系的弟子,此时都聚在这里,皆垂首,恭恭敬敬地候在大门两侧。紧接着,大门打开了,我看到白叔叔眼眶发红地从房间出来,他紧咬着嘴唇,好像刚刚大哭一场。

 

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我心底升起。我似乎明白观月小姐的表情是为何了,一种如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瞬间袭来,我不等观月小姐催促,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。

 

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,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要,要去见他,一定要去见他。

 

不然就来不及了。

 

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我已经冲进了屋子。雕花的黄梨木大门重重地合上,此时正正襟危坐在我面前的,面如冠玉,气质卓然,是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人。

 

他穿着乌亮柔顺的宽袍,袍上用银色的丝线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云鹤的花纹,贵,且精。靛青色的长发安然地束在脑后,那双年老却仍旧清凉漂亮的桃花眼安静地看着我。

 

而我也望着他,如同咸涩的海水在心头漫过。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,痛苦却又无比怀念,他的目光缱绻而温柔,落在我身上,如雪落在肩上一样轻柔。可我不知道他看的是不是我。

 

就像我不知道云龙师傅,观月小姐看的是不是我。

 

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。

 

是我与不是我,恍如隔世,恍然如梦。

 

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。他冲我笑,张了张嘴,却久久地沉默。

 

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珍重我。

 

我想,他珍重的不是我。‘

 

最终,他放弃了,只是勾起嘴角,叫了声阿也。

 

他跟我说,夜深露重,早点回去吧。

 

我听着他的话,鼓起勇气,一动未动。

 

我问他:“诸葛先生,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

 

他的表情明显的一愣,瞪圆了眼睛,可很快又勾起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: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你才出生呢。”

 

“我一个老头子,怎么会跟你见过呢?”

 

“是一个帅老头。”

 

我认真地纠正道。

 

他的表情明显一愣。然后,他笑了起来。从、发自真的心的,开怀大笑。

 

这下轮到我呆住了。我望着他,这个五十几岁的男人,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唯一的痕迹只是几道浅浅的皱纹,和一双饱经风霜,但仍然透亮的眼睛。我不难想象他二十几岁的样子,不难想象,二十几岁的他与王先生初遇是的样子。

 

那该是多么惊艳的两个人啊。

 

他笑着笑着,却流下眼泪来,问我:“真的么?”

 

我点点头,道:“真的,特别帅。”

 

他说,谢谢你啊。

 

他说,希望你能偶尔想起我。

 

他说,我们见过的,在三十年前,你还未出生的时候。

 

他说,好久不见,王也,再见。

 

他的话真真假假,就像他这个人一样,我难以琢磨出其中的意味,我只知道我的眼泪随着他慢慢合上的眼睛落了下来。

 

我只感到,天旋地转,撕心裂肺的疼痛。月光透过茜纱窗流泻进来,水一样清亮温柔,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身上,照亮了他如月色一般皎白的肌肤。他躺在红木摇椅上,安详地闭着眼,嘴角带着未褪的笑意,仿佛只是睡着了。仿佛做了一场好梦。

 

我再也忍不住,放声大哭,我听到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慌乱地涌到我身边,我听到有人在喊谁的名字,喊他,也有人喊我。可我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,褪去了,直到一个冰凉的触感碰了碰我的手。

 

我这才缓过神来,低下头,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。

 
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道。

 

“青留给你的东西,戴着吧,诸葛家的传家宝,能护你一世平安。”观月小姐说道。

 

“他为什么,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我忍不住问道。

 

观月小姐看着我,神色间是如积年霜雪一般的悲哀:“因为你是王也。”

 

情起须臾水月镜花,数载浮生好梦一场。

 

07

 

观月小姐又给我讲了一个青和王先生的故事。

 

其实王先生之前“死”过一次。

 

“你应该看到王先生的笔记本最后一页了吧?”她点起了跟烟,悠悠说道。

 

“那是,风后奇门,要命的东西。”

 

“那天,久未归家的青突然狼狈地出现在家门口,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。就是王道长。他说,让我救救他。”

 

“家里的大拿们,还有青的父母知道我能力的代价,当然不愿意让我出手。不怪他们冷情,自己儿子、武侯门下百年难得的天才,和一个陌生人,孰轻孰重自可知了。”

 

“可那天,阿青抱着他,跪下了,跪在他爸妈面前,跪在诸葛家的祖宗们面前,跪在比他年纪还小的我面前。他重重地给叔叔阿姨磕了三个头,眼泪和血同时留下了来,和怀里那人的血交融在一起,如同血脉相缠般缠绵。”

 

“那是我们诸葛家膝盖骨最硬最正的诸葛青啊,连天地都不跪的诸葛青啊,就这么跪在我们面前,求我们救救他。”

“他说,爸妈,是我不孝,养育之恩无以为报。”

 

“他说,他生,我生,他死,我死。”

 

“我诸葛青,此生愧对父母,愧对宗祠,愧对诸葛家,可不愿,也不能再愧对他了。”

 

“当时,阿姨眼泪就下来了,叔叔气的拿起诫棍就上去抽他,生生把他后背抽得皮开肉绽,几个年纪小,在外面凑热闹的小辈吓得都惊叫,我不敢看,跟着阿姨一起上去哭着求叔叔手下留情。”

 

“可是阿青,一声也没吭,只是死死护住怀里的人。”

 

“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,满地都是血,女眷们都上前拉架,阿姨甚至都打算对叔叔动手了,阿青的白衬衫后背都被血肉浸透了,可他只是颤抖着弯着腰,与怀里的那个人心口想贴。”

 

“叔叔冲他怒吼,你不是想死么,死可比这疼多了,你还想死么?”

 

“我与他的命运早就纠缠在一起了,自甘同生共死。”

 

“我哭着求阿青别说了,我真怕叔叔真的被气得下死手。可是他却冲我虚弱得笑了笑,那双眼直直地盯着我,道,求你了。“

 

“我替阿青挨了一棍子,叔叔见打到了我,终于是停手了。我说,我同意了。”

 

“我怎么能不同意,我从他的眼里没看到恐惧,只有深深的爱和执念,这世间种种最怕妄念过深,执念过强,我知道,如果我不答应,他今天必会死在这里。“

 

“我救了他。用阿青二十年寿命,换了他一年太平。阿青醒来后,就慌忙下床,去找王道长,确定他安好,这才瘫倒在地。他让小白带王道长去附近的医院就诊,让他在医院醒来,这样,他就不会怀疑了。“

 

”你看,所以说克服了心魔有什么用,这世上最难过的,无非一情关。因为爱他,把他的一切都机关算尽,思虑周全了,用命换一年相守。“

 

“你说,值得么?”

 

他问我,却又不是在问我。

 

大片大片青翠欲滴的树叶反射着亮白的月光,诸葛家的夜晚很静,偶能听到细微的虫鸣。不知为何,自从家主走后,我已然能接受这种目光了。或者说,我本身就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,既然人人都问我,我便仔细地答,说不定也能有所帮助。

 

我说:“或许值得吧。”

 

因为那人走的时候,是含笑的。没有他的往后余生,和与他相守的一年相比,实在算不了什么。

 

观月小姐如释然一般地叹了口气,她笑了,语调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,说:“你能这么觉得真是太好了。”

 

“你知道么,从二十六岁到三十二岁,那人用六年困住了他二十年。”

 

“他们分别的时间,已经比在一起的时候,要长太多了。”

 

“现在,他们终于重逢了,不是么?”

我笑道。

 

而观月小姐在清冷的月光下,伸手摸了摸我同样微亮的脸,说道:“是啊,他们终于重逢了。”

 

诸葛家主的石碑旁,放着一个空的衣冠冢。

 

他终于是带着那么多封书信,满腔的期待和思念,去见他想见了一辈子的人了。

 

就像二十六岁那年,他为了他奔赴北京那样。

 

老青终于能和他的老王重逢了。

 

08

 

我十七岁的时候,终于能进内景了。

 

第一件事,便是问了那个困扰了我数年的问题。

 

王道长到底是谁?

 

内景里的火团不算大,我很轻松就捏开了。

 

里面飘出了几个悠悠的大字:武当,王也。

 

我看着这个名字,只觉得脑袋发蒙,耳边嗡一声就炸响了耳鸣。这么多年了,其实这个答案不算意外。观月小姐有一次告诉我,她的能力还有一个赠品,就是实在救不了的人,只要委托人舍得给命,她就能帮那人重新织魂,灵魂转生。

 

从那时起,我便有一个猜测,不过太过匪夷所思,所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

 

可内景告诉我,夫人叫王也。

 

爸贝告诉我,那天,诸葛家的家主恰好及时赶到,救了我。他说,我合坤相合,就单取一字,也吧。

 

我努力平稳了心绪,咽了咽口水,接着问道:“诸葛青原本寿命几何。”

 

内景显示出一行字:平安顺遂,鲐背之年。

 

我笑了,笑着笑着忍不住蹲下,掩面大哭。

 

三十年啊,他花了三十年,重织王也的魂魄,送他入轮回。

 

最后,我轻轻地,轻轻地问道:我是谁

 

内景的火球破开,写道:武当,王也。

 

可很快,这行字消失了,转而变成:诸葛家,王也。

 

诸葛家,王也。

 

天地悠悠,年华稍纵即过。这么多年了,久到物是人非,他们的名字终于放在一起了。

 

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看我的眼神了。

 

吾乃故人,而又非故人

 

09

 

“不是,老李,你给我抢了个什么选修课啊,我一表演系的选秀国学?”

 

诸葛青咬牙切齿,挟持着他室友的脖子质问道。

 

“哎,哎,青,手下留情!我跟你讲这国学可难抢了,要不是我手快都抢不到!”

 

快被勒得翻白眼的室友疯狂拍了拍他的胳臂,以示投降。

 

“你是不知道,这教国学的老师,可是位出了名的大美人啊,还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,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我们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艺术类院校来了。”

 

“你不知道,多少女生抢他的课,我不就想看看我们系草诸葛青和大美人老师谁更帅一点呗。”

 

“哦?这老师叫什么名字?”诸葛青放开了室友。

 

他这几天有部戏,因而委托室友帮忙抢课,没想到回头一看,选修课上赫然一个国学。他本来打算k完室友一顿就去退课,可如今听他这么说,倒有点兴趣去看看了。

 

正好自己经纪人正在接触一部古装戏,就当预习了。

 

年轻的小演员心里默默盘算着。他本是选秀出身,因为长得实在太过亮眼,仅凭一期节目的几分钟镜头就火遍全网,最后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地断层出道了。所谓红气养人,出道的团还没解散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不少本子的邀约。他的公司属于稳中求进,爱惜羽毛的那一类,给他挑的本子质量都不错,因此这几年他的口碑在演艺圈也逐渐打了出去。

 

可是,却一把火。

 

红,和爆红是有差别的。诸葛青深知于此。他这人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样子,可实际上极有主见,甚至可以说是野心勃勃,他想要红,而且是爆红,就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。

 

比如,跟某家著名影视公司的当家花旦合作的一部古装剧。

 

这选修课,也不是不能上。

 

室友动了动被勒疼的脖子,长舒一口气,道:“哦,你问来老师啊?”

 

“他叫王也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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